狸猫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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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冬出了一口恶气,后有一日,欢欢喜喜地参加她爹爹和娘亲举办的年宴。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礼官又把她同云琅的座位排在了一起,她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好几个礼官掉眼泪了。平素没把他们二人排到一起,青城殿下总是连口骂着&1dquo;蠢材废物”,这会儿排出惯性了,反倒又招惹了这个姑奶奶。

  她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做帝国第一剩女,不是没有理由的。青城殿下的凶悍常常被老太监当床头故事,吓尿了不少刚入宫的小太监。

  她是个挺有气性的姑娘,自然没给云琅什么好脸色。她当着他的面大口啃着油汪汪的水晶肘子,偶尔斜过去一眼,真如挑衅。

  云琅姿态清雅,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他素来谨慎,从不会在宫宴中放纵自己。

  忍冬知道吃不饱的痛苦,那种不关心云琅整个人就不对劲就抓心挠肝的习惯真真要不得,可是,终究养成了。她从荷包中腾地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陛下和娘娘脆弱的神经绷紧了,他们方才一直装作没瞧见这个丢人现眼的闺女,可终究宠爱了这么些年,眼风带也带到了。

  群臣鸦雀无声。他们以为忍冬恼羞成怒,要划花云奉常的脸面了。

  可忍冬不,忍冬恶狠狠地切了一大块肘子,连脆皮带肉,夹到云琅盘中,冷冷道:&1dquo;吃!”

  诸侯们原本兴奋的老脸瞬间灰败了。真想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丫头片子重扔回娘胎回炉。听闻侄女先前骂了云琅一通,诸王满心以为姑娘的脑子回来了,再不会被一个男人迷得颠三倒四了,都拍手叫好,可今日一瞧,成家宗室一张几百年的老脸被打得啪啪响啊。

  云琅黑黑的眼珠看着忍冬,许久,却笑了。他道:&1dquo;殿下有疾。”

  忍冬呸道:&1dquo;你才有病。”

  云琅食之有味地吃完一整块肘子,才抬起头,认真严肃道:&1dquo;殿下有二疾。”

  忍冬斜眼,&1dquo;你全身上下都有病,你爷爷有病,你奶奶有病,你爹爹有病,你妈妈有病,你姐姐有病,你哥哥有病,你儿子有病,你孙子有病,你重孙有病,你玄孙有病。”

  云琅低头恭谨地听她骂,许久,才抬起头,唇畔竟挂了春风一般清慡的笑意,众人皆看痴了,他却道:&1dquo;殿下之疾,一在从不肯听人说完话;二在常使吾&he11ip;&he11ip;如此开怀。”

  忍冬的脸本来黑硬得如茅坑中的石头,可是,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心里努力撑着不笑,不一会儿,却趴在金丝楠木的食桌上,肩头不停耸动。

  二十五岁的忍冬,曾经那样深切恨着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在他说了如此坦荡荡的话之后,却忍不住笑了,心中满是暖意。

  二十八岁时,忍冬的堂侄女,年方十六岁的齐郡主成泠随着父亲,她的堂兄齐王在年节时来皇城朝拜,有些困惑费解地问道:&1dquo;姑姑,你喜欢云相何处呢?他固然是这世间少见的好男儿,可是依照侄女看来,亦非好到能让姑姑喜欢十年之久啊。”

  这时的云琅,已经以百国第一人的名头载入了史册。大昭史上,虚年二十有六便拜了右相的,只此一人。

  忍冬的父亲垂垂老矣,破格拔擢了云琅,意图为自己的儿子,她的弟弟成灿奠定江山基业。

  成泠时年已与江东谢侯议亲,等待年后春枝芽的时候,便嫁给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儿郎。忍冬在想,自己年少时,如阿泠一般年轻的时候在干什么。那时,她方在花丛中磕着石头失去了记忆,整日天真懵然,戴着糙帽在太液池畔钓虾,无忧无虑。后六宫的人却都在嘲讽她,说她那一日十分丢脸,被小状元当众拒了婚。可是她的父亲是难得的识才之人,并没有因此怪罪小状元,反而直接把他放入了尚书,而未按例让他入翰林。

  她与云琅未相识,便已结仇。忍冬的性子睚眦必报,本是十分窝火。一日,她的那些玩伴们在太液池中行舟,各家贵女们剪了一束又一束荷花,把整只简陋古朴的小舟几乎堆满。忍冬素来爱荷,瞧见荷花,很轻易便安静下来。她们待腻了,都上岸了,忍冬却滞在舟上吃起甜酒来。酒虽甜蜜,可用荷叶杯饮多了,也有了五六分醉意。忍冬握着荷叶睡着了,伴着花枝清甜的气息,想起了她失去很久的怀抱,那似是属于母亲,又似是属于心底的一个宁谧的影子。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先是听见打雷,又听到雨声,蓦地惊醒,天上的云变幻得那样快,雨水早已淋湿了所有的花叶,还有她的樱红长袖。

  然后,她瞧见了雨雾中的那个人。一身渥丹色朝服,身姿挺拔,步履清雅。她看不到他的脸,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太液池常年不化的雾挡住了他的眉眼。她瞧着他朝自己走来,便觉得是心底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属于她的怀抱,连雨水都无法遮盖的温暖,就这样,好似在她等了很久之后,经年之期,归来了。

  她忘了自己喊了什么,那人停在了那里。她迅地摇着木橹,哭着说&1dquo;求你不要动”。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吧嗒吧嗒,都砸在绿叶红花之上。

  那是她失去了许久的东西,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了,可只有她,一直这样艰难地铭记着。哪怕失去了味觉,失去了感情,变成了一粒糙籽、一片乌云,也钻心刺骨地无法忘记。

  她这样深切痛苦地思念着他,是思念让她走到今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云琅,她站在舟中,手上握着一朵荷花。她蓦地流了许多鼻血,血液顺着手心滴在了那朵荷花的根精上。她颤抖着把那朵花递给了岸上的少年,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离开她时,也是这样大的年纪。她声音嘶哑,酸涩得五脏都快要挤出来,&1dquo;荷称君子,吾见汝端明秀雅,赠君此株,聊表寸心。”

  原本,这是一段太正经、太合乎话本的邂逅,忍冬想起时,都几乎被自己感动了,这辈子,说出这么一番文雅端方的话,也并不那么容易,可是,荷花中却羞答答地露出一只绿肥绿肥的毛毛虫,被雨水砸得一哆嗦,爬到了云琅的虎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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