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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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2页)

梁佩秋被他看得难受,想别过脸去,他却不让,带着哭腔追问道:“佩秋,兹当我求你,求你给我个答案。”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原先那么多年,不是不知道她在意那人,却从未如今日般酗酒失控。

自打知道她去见他,他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抓心挠肺,坐立不安。

他很害怕。怕她去见了那人,就不会再回他王家窑。

可是为什么?

这里才是她的家呀。

他凭什么要害怕一个外人?!!

“他们都说我不成熟,十八岁了还是副孩子样,远不及你稳重。他们哪里知道,你从小就稳重,稳重过了头,冬日里你着凉烧提不起笔来,老头不知,当你偷懒,将你一顿训斥,你委屈得要死,却一个字不说,还强撑着练习。我夜半起来看到你还在画,手冻得青紫,一直抖,居然还在画,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这是哪来的小孩,作何要这么辛苦?既已是老头的徒弟了,还怕他不要你吗?这么努力做什么,真傻呀……”

他攀着她的手臂,似乎已不需要她的回答,自说自话道:“可我是真没想到呀,你居然傻了这么多年……佩秋,虽然我不知道曾经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可我想帮你。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说话,但你既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忍心你受苦。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你猜是什么?”

这时他不想给她看了,强忍着眼泪,转过脸去:“你猜不到吧?”

“我不告诉你!”

“佩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你比老头还重要,我永远把你摆在第一位。可你呢?在你的心里,我有一席之地吗?”

佩秋听他说着,也想到了那年冬天。

那是她来景德镇的第一个冬天,初到安庆窑,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着许许多多的恐惧。

每晚睡觉前她都要再三检查门栓,夜里也常莫名惊醒,生怕匪徒会再次闯进来。

母亲曾经和她讲过自己的际遇,说这世道女子是最低贱的玩物,一旦被贩卖,被到处转手,唯一的价值只剩一身皮囊。

衣物是完全不为她们支配的,会任人撕裂,任人狎玩。

当然所谓的皮囊,所谓的价值,也不由他们决定。

女子一旦落入那样的境地,这辈子就毁了。她的母亲花了很多心思才笼络住生父,纵然只是被养为外室,她仍旧心甘情愿。只是慢慢地她不再满足于藏在阴暗中,想要更为光明正大的际遇,却无计可施,只能寄望于“女扮男装”的她。

母亲告诉她,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天地远不如男子宽阔。

男子能到达的地方,女子永远到达不了。

虽生为女子,但不是完全没有挽救的办法,只要她把自己当成男子,只要她能出人头地,规则就会为她改写。

生父的家族会竭尽全力保护她的身份,会为她捏造一个虚假繁荣的盛况,将她高高供起,比供奉祖宗还要尽心。他们会为她娶一个假的妻子,甚至为她找寻合适的男子传宗接代,继而将这个谎言一直延续下去。

母亲说,这个世道本就由谎言和荒诞组成。

他们无法改变世道,只能成为里面的一环。

她常不能理解,直到她改作女儿装赶赴景德镇,遭遇那帮没有人性的贼匪时,方才明白母亲所言,至此深刻意识到当今世道身为女子的不易。

尤其还是她这种独身来到异地的女子。

想要自保,实在太难。若不能委身于男子臂弯下,便要找寻一个更大的靠山。

她想留在景德镇,于是投向了安庆窑。

师父为人严苛,若非她从小被母亲逼着学习六艺,有一手好丹青,恐怕不会被留下。

留下了,想要丹青变成瓷上的画,亦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她不想重走母亲的老路,不想随便被人脱去衣衫,更不想蜷缩于任何一名男子臂弯下求存,所以她必须要在安庆窑安身立命。

当她终于成为一个画坯工时,她现母亲有些话是错的,一个女子也可以有本事,甚至是过男子的本事,她完全可以不依附任何人,任何权势而活。

那是她为自己找寻到的价值。

虽然辛苦,但一切自内心,她甘之如饴。

以为漫漫长路,只她一人,直到今日才现,原来当她做那些努力时,不是没有人看到。

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公子,往常被带到窑厂,总是不情不愿皱着一张眉头,仗着身份颐气指使,指挥她做这做那。

现在想想,他是否只是笨拙地用错了方法?他大抵是想帮她的吧?让她不必那么努力,每天和画笔较劲。

后来他经常出现在坯房,时不时捉弄她一下,往她脸上涂泥巴,给她画猫脸,一个人咯咯笑不停。偶尔来了兴致,甩起衣袖踩在轮车上拉坯,结果才刚开始抱就怨瓷土太硬,刮伤他的手,丁点大的伤口也要巴巴送给她看。要么抱着晾瓷坯的长凳睡大觉,任凭做坯师傅如何驱赶,他自岿然不动,把做坯师傅气得倒仰。

闹起来时颇让人头疼,不过更多时候他都是无声无息地陪在她身边。

梁佩秋忽而回想起来,在独自一人掌灯画坯的无数个深夜里,白墙上映照出的往往是两道身影。

一道是她,一道是他。

那是她年少时每每回想都会熨帖心安的一幕。

原来不是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融入了安庆窑,而是师父和王云仙早早地接纳了她,接纳她成为他们的家人,抚平她内心无处安放的恐惧与忧思,甚而,还用一蓬繁花装点了她的梦。

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王云仙竟然如此在意她。

如果他当真为男子,他们早早坦诚相待,或许今日他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可她终究是女子,是按照规矩不能进窑厂的女流之辈,她要如何做,要如何揭开自己伪装的皮囊,告知他真相,届时他当真守得住这个秘密吗?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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