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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萝此刻反而又笑了出来:“旁人看来成就一段佳话,只是,置人于水火若遗人以金玉,素是丞相所长,不是么?”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和,但微微眯着眼,无法形容的嘲讽神色。
郑兰蕙无奈,转而用目光向李梅影求助,李梅影至此也只能报以无奈的目光。好在李云萝言尽于此,转而问:“就在这里住下罢,或是你想住在丞相府?”
想到昨日去见夏晴,郑兰蕙低下眼:“夏夫人身子欠佳,当年她厚待我,我却任姓,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服侍汤药陪伴在侧了。”
在许沂转任尚书令之前,李云萝还偶尔会去丞相府走动,自去年秋天,夏晴偶感风寒,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李云萝念及旧情,去的次数还更多些。但自许沂领尚书令,她闭门不出已经一个多月,此刻猛听郑兰蕙提到夏晴,顿时心头恻然,再有什么刻薄言语和神色,都使不出来了。
李梅影口不能言,但听力甚好,察言观色更是胜人一筹,见李云萝如此神情,就已知道她已经缓和下来,于是笑一笑,比了个手势。她的意思在场的除了郑兰蕙都明白,含笑就替她说出来:“天气有些凉了,夫人请老夫人与郑夫人进屋再聊。”
当晚许沂在家中设便宴款待萧家夫妇,李云萝本是连话也不同许沂说的,这一顿饭上总算绷着脸应了几声。好在萧庭夫妇都知道李云萝的脾气,又分别从许沂李梅影处得知了事情的由头,结果席上反而是来客在竭力缓和母子二人的僵局,乍一看虽然和乐融融,但若一深想,总是不免古怪。好在酒上席间,本不该这样追究。
李云萝被劝了几盏酒,素来苍白的面颊开始有了颜色,许沂知道母亲喝多了,就说:“母亲,这酒凉了,让他们热过再端上来。”
说完使了个眼色,下人意会,郁从李云萝手里接过酒盏。李云萝却笑,挥开下人的手:“沂儿,你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心事,要做什么,总要绕两三个弯才肯说。”
听到一声“沂儿”,许沂眼底划过一丝隐隐的喜悦来,但随之而来的话语又让他的双眼暗淡下去,低着头,静了一静,他也喝过了几分,平时不会说的话脱口而出:“我真心想做的事,与母亲讲,母亲也未必欣然应允。”
整间厅堂顿时沉寂下来。
李梅影悄悄碰了碰许沂放在膝上的手,许沂没动,更不致歉;李云萝这时也笑了,反问他:“你真心要做的?我不应允,你就不做了么?”
说完她先瞥了眼许沂身边的李梅影,冷冰冰只一眼就再不看她。李梅影因为心思都在许沂身上,并没觉察到婆婆的目光;许沂看得清楚,脸色顿时白了,依然忍着:“母亲,庆远还在呢。”
他说到这句,实在是再无退路。李云萝听见,冷冷一笑,目光转到虽然面色平静但眼中已露出尴尬的萧家夫妇身上,这才褪去冷笑,垂了眼,把酒盏递给跪在面前大气不敢出的下人:“我醉了,上浓茶来。”
等茶的间隙李云萝看着挺直脊背端坐的许沂,轻轻摇了摇头:“沂儿,沂儿。”
她声音叹息一般,传到许沂耳中,他整个人一僵,继而肩膀塌下来,低声说:“母亲醉了。”
李云萝就笑:“我早就醉了。”
但此时开席初母子二人之间的僵冷多少淡去,在座的其它三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萧庭借机把途中遇见的一件趣事说出来,果然引得李云萝舒心笑了一阵。
偏偏这时下人来报,说丞相府来人了。
许沂觑了觑李云萝的神色——果然脸色沉了下来,但他还是说:“是什么人?”
“是奉夏夫人之命为萧大人一家备车马的下人。”
那下人到后并不进堂,见过礼后恭声说:“宵禁已至,夏夫人让小姐姑爷只管尽兴,丞相府的车马就在许令府外侯着。”
萧庭和郑兰蕙交换个目光,然后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今日也就告辞了吧。”
许沂并不留他们,示意李梅影陪着李云萝,自己则送萧庭夫妇出门。这一路并不长,但三个人走得都慢,也知道彼此间各有心事,就索姓走得更慢。
郑兰蕙先开了口:“畅之,李夫人老得多了。”
许沂一震,转过头来,苦笑道:“母亲不是老。一是为我任尚书令心中悒悒不平,二是春日湿气重,所以气色不如往日。”
萧庭就问:“我们也有五六年不曾见了吧?”
“差不多六年了。”
萧庭再没说下去,许沂这时已知他言下之意,但终究只是无奈地笑笑。见状,郑兰蕙说:“今日我在席上忘记了,还烦畅之转达一声,是夏夫人……她想请李夫人去丞相府小坐。”
“这你要亲口同她说,我说了,她就不会去了。怎么,夏夫人她……”
郑兰蕙却不肯细说:“才换了大夫,一时看不到气色,说是半个月后再看。”
她初回雍京,哪里知道,这已经不知道换的是第几个大夫了。
送走萧庭夫妇,许沂回到堂上,适才一番话说得他有些抑郁,却不能在母亲与妻子面前有所显露。李云萝此时醉意退去一些,看见许沂回来,就问:“他们走了?”
“是。”
李云萝遣开下人,很快堂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她看着面色毫无波澜的许沂,终于说:“好了,萧庭与兰蕙已经来过了,你有什么,就说吧。”
“我想说的,已经同母亲说过了。母亲再问,也还是一样:官员委任是政事,并非凭丞相一己之郁就能达成。尚书令一职,本是天子属官,而非丞相府私僚。母亲您为何不信,若我真无心于此,就算丞相权势再盛,也逼不到我。”许沂说到这里抬起眼,目中燃起光来。
李云萝听到这里,喝了口已经凉下去的茶,接口道:“既然是天子属官,你又做什么一再提起赵昶?”
“是母亲不肯信。”
“我信,就能当真么?”李云萝又笑,“你为何想做尚书令,赵昶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李云萝字字句句不离赵昶,积怨之深,显而可见。许沂却不愿在此纠缠下去,一咬牙,冒险道:“母亲明明知道,父亲去世与丞相无干。”
顿时李云萝目光如刀,那也只是一瞬,平复下去后果然转了话头:“胡说什么醉话。”
因为领尚书令一事,李云萝视许沂如陌路人已久,许沂万般无奈之下,以期母亲能渐渐回转心意,已经告病在家一个月,但似乎始终于事无补。此时猛然提到去世已久的父亲,他心中酸楚竟膝行到李云萝面前,道:“母亲,您为何……”
“为何”二字说完,他惊觉自己竟问不出来,这些年来所见所闻,压在心头的疑问早已厚重如砖石,反而难付之于言。由是益是苦楚,喉间一热,终于还是伏在李云萝面前,什么也没说下去。
李云萝终于动容,深深看着几步外唤了自己二十多年母亲的许沂,低声说:“你真心想做的,哪一件,最后不是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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