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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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回锦在齐攸说话的时候,始终垂着眼,听到后来,耸了耸肩:“也许吧。那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于是中断的彩排又继续了。

克劳狄继续发问,想知道那个可怜的死者在什么地方:“波洛涅斯呢?”

哈姆雷特慢慢地微笑起来,甚至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刀叉下去,切割的也只是养肥的牲口,而非重现某场刚刚过去的屠杀:“在天上。你差人去那边找他吧。要是你的人在那里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他;要是你们在这一个月里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要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齐攸站在一边,觉得自己闻到了尸体的腐臭,这气味是从穆回锦周围散发出来的,尽管他平静地微笑着,眼神明亮而清醒,简直太清醒了,在听见克劳狄告诉他要去英国的消息之后,他欣然拿开餐巾,放下餐具,站起来,说完“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用意的天使,可是来,到英国去”,就朝着克劳狄走去,弯下腰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说完那句:“再会,亲爱的母亲。”

之前的彩排中并没有这个小动作,所以克劳狄的演员一时有些惊讶,才接着说下面的台词。齐攸听见身后有窃窃私语声,大概都是在讨论这个临时加进去的细节。齐攸在陆维止的笔记里读到过这个场面,上面写“说‘再会’一句之前,站起来去亲吻克劳狄”。在反复思量之后,这个细节被删除了,因为他不愿意看到任何穆回锦和年长男人之间的肢体上的暧昧和亲密,这会让他觉得陆维止化身于某个角色,躲在角落里看着这出戏的每一个进展和改动。他确信穆回锦之前没有看过这本笔记,自己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这个细节的处理,但是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应该彻彻底底的永远不见天日的一个场景,又被穆回锦准确无误地演了出来。

短暂的亲吻结束之后,齐攸接收到穆回锦的目光,依稀含笑;接着他很快发现,这一次,在穆回锦的身后,他确实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头痛沸腾到无法忍耐的地步,齐攸眼前暗了下来。

自从齐攸至少是在外人眼中毫无征兆地忽然发病,剧组的进度居然也随之暂停了。这事并不怎么符合行规,但也不是从无先例,全剧组只能先放假,等导演康复出院再重做布局。

工作暂停,穆回锦还是坚持着排练期间的作息和状态,所以当陆棠告诉他周三有一个止雍基金会赞助的意大利文化艺术展的试展时,他起先并没有应承。

但是这一次陆棠很耐心地展开了她的游说,告诉穆回锦展品难得,展馆布置得也很新巧,还说试展的三天里每天只发放几十张票,她还专门向陆仪要的票,浪费不去了非被陆仪钉住教训一通。她说的时候穆回锦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等话一股脑说完了,才说:“你人在欧洲念书,怎么去意大利不好去,怎么反而跑回来看?不如我带你看皮影戏。”

陆棠眼睛一亮:“那我们也可以去了美术馆再去看皮影戏啊。”

说完这句声音又不知不觉低下来:“要过年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你又不管我……”

她撒娇起来像一只小鹿,娇憨,并不惹人生厌,态度和举止都很得体,穆回锦看她抱住小腿耷拉着脑袋蜷在沙发另一头,不由笑了,还是把这件事情应允下来。

到了周三陆棠早早去了止雍基金会拿票,两个人约在十一点美术馆的西门外,于是穆回锦算好时间才慢腾腾地出门。还有一周多一点就是农历年的新年,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有一种欢天喜地的温暖和喧嚣,无声地蔓延在这个素来人际淡漠的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穆回锦开车经过城市的主干道,看道路两边的装饰和店铺的摆设,不由想起来以往这种节日反而是他和陆维止分开的时候:陆家的兄弟姐妹间感情很好,甚至到了做祖父祖母的年纪,也还是一大家子人带着各自的儿孙辈聚在老宅一起过年。陆维止总是单身赴宴,但是每次去都带着数量惊人的礼物,住一周,有的时候两周,然后再独自一人回来,当然也绝不会空手而归。

陆维止在离开骊湾去和家人团聚之前会留一份礼物在卧室的床头,穆回锦始终记得,多少年来,都是用深紫色的包装纸和象牙色的缎带。但是当年的自己往往要在初三、初四,甚至更晚才会回到骊湾,在自除夕之夜起累计数日的宿醉之中,心不在焉地拆开那份礼物。

坦白说他没有好好去看过那些东西,拆开就扔到一边去,毕竟那些年来他什么也不缺,多一件少一件,不过如此。现在唯一能记得的礼物,是两个人最后那一年,那时陆维止从中风中稍微恢复,《丹青》拍摄完毕,他搬回骊湾,陆维止的那条腿还没摔到,新年的前一周两个人坐在一起吃过晚饭,等茶水的时候,陆维止说:“过几天维清来接我,我过完元宵回来。今年没法挑礼物了,我把骊湾送给你吧。”

那一晚正好是北斗巡回演唱会的首场,他吃过晚饭等着出门,听到这句话,笑嘻嘻地站起来抓过外套穿上:“你要是真把这房子留给我,你家兄弟姊妹更是咬定我是吸血鬼了,早晚找个机会把我吊起来烧死。不过我不怕他们,你要舍得这房子给我糟蹋,随便你。”

当时陆维止回答了什么?穆回锦发现自己又想不起来了。演唱会之后他去了后台,在庆功宴上肆意玩闹,喝得烂醉后稀里糊涂跟着乐队去了下一个巡演的城市,等再回来,陆维止已经回家了,然后摔到了右腿,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骊湾。现在再回头看看,当初到底是凭什么觉得那个人不会病,不会死,永远坐在小客厅的那张沙发上,在听到推门声的那一刻,抬起头的同时,漆黑的眉毛微微一挑,让自己永远分不清那是纵容或是指责。

等穆回锦再次醒神,发现已经开到了美术馆的停车坪外。停好车后看了一眼表,已经十一点了。

年关将近,温度却陡然下降,风刮在脸上,就像一柄柄看不见的刀。从停车坪走到美术馆,一程都是顶风,等到爬上长阶梯来到入口处,举目一看,陆棠没看见,另一张面孔却撞入视线之内。

对方也在四处张望,两个人视线碰上的一刻,彼此都怔了一下。穆回锦转念一想,略略勾起了嘴角,还是朝着陈楷走了过去。

几个月不见,这个年轻人简直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戒备的神色,仿佛只要稍一加力,这根弦就断开了。但是眼下的他,气色很好,更重要的是放松了,却没有任何松散的疲懈劲,只是一味地自在,安然,且愉快。

眼看着穆回锦越靠越近,陈楷稍一迟疑,还是没有让开,礼貌地点头致意:“你好,好久不见了。”

穆回锦确定他的确不会让开脚步了,这才停下来,两个人只隔不到一臂的距离。他先点了烟,才接话:“夏天之后就没见过。看起来气色不错,是把谢禹那里的工作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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